二進(jìn)榮國府:
劉姥姥進(jìn)去,只見滿屋里珠圍翠繞,花枝招展,并不知都系何人。
大觀園畫:
劉姥姥聽了,喜得忙跑過來,拉著惜春說道:“我的姑娘,你這么大年紀(jì)兒,又這么好個(gè)模樣,還有這個(gè)能干,別是神仙托生的罷?!?/p>
秋爽齋宴:
薛姨媽也撐不住,口里茶噴了探春一裙子,探春手里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,惜春離了座位,拉著她奶母叫揉一揉腸子。
進(jìn)探春處有個(gè)“探春素喜朗闊”
劉姥姥進(jìn)大觀園不算三姐妹主場(chǎng),只找到這些,希望對(duì)你有幫助。
周瑞家的告訴鳳姐劉姥姥又來看望,可巧被賈母聽見,問劉姥姥是誰,鳳姐回明了。賈母說正要找個(gè)老人聊天呢,叫過去見見。劉姥姥竟不敢去,經(jīng)平兒勸說,才跟了過去。賈母見了姥姥,便留她在園子里多住幾日。劉姥姥自是將些村野見聞?wù)f給賈母等聽。
賈母和王夫人及眾姐妹商議著給史湘云還席,寶玉提議就擺在園子里吃。次日天氣晴朗,賈母等人都到了園里,劉姥姥也帶著板兒來了。賈母揀了一朵大紅的菊花簪在鬢上,讓劉姥姥也戴一朵,鳳姐兒便拉過劉姥姥來,笑道:“讓我打扮你?!闭f著,把一盤子花橫三豎四地插了一頭。賈母和眾人笑。劉姥姥也笑道:“我這頭也不知修了什么福,今兒這樣體面起來?!北娙诵Φ溃骸澳氵€不拔下來摔到她臉上呢,把你打扮得成了老妖精了?!眲⒗牙研Φ溃骸拔译m老了,年輕時(shí)也風(fēng)流,愛個(gè)花兒粉兒的,今兒索性做個(gè)老風(fēng)流!”
吃飯時(shí),鳳姐與鴛鴦商議要拿劉姥姥取個(gè)笑兒。鴛鴦便拉著劉姥姥悄悄囑咐了一番,劉姥姥道:“姑娘放心?!比肓俗?,賈母說聲“請(qǐng)”,劉姥姥站起身來,高聲說道:“老劉,老劉,食量大如牛。吃個(gè)老母豬,不抬頭!”眾人先還發(fā)怔,后來都一齊哈哈大笑起來。湘云一口茶都噴了出來,黛玉笑岔了氣,寶玉滾到賈母懷里,賈母笑得摟著叫“心肝”。王夫人笑得用手指著鳳姐兒,卻說不出話來。薛姨媽也掌不住口里的茶,噴了探春一裙子。獨(dú)有鳳姐、鴛鴦二人撐著不笑,還只管讓劉姥姥。劉姥姥拿著鳳姐給她的鑲金象牙筷,沉甸甸的不聽使喚,說:“這叉爬子比俺那里鐵锨還沉,哪里犟得過它。”又夸那鵪鶉蛋:“這里的雞兒也長(zhǎng)得俊,下的蛋也小巧。”鳳姐笑道:“一兩銀子一個(gè)呢,你快嘗嘗罷?!眲⒗牙焉炜曜尤A,哪里夾得起,好容易撮起一個(gè)來,伸著脖子要吃,偏又滑下來滾到地上。劉姥姥嘆道:“一兩銀子,也沒聽見個(gè)響聲就沒了?!北娙艘褯]心吃飯,都看著她笑。
吃畢飯,賈母一行又看了黛玉、寶釵、探春等的住處。鳳姐備好一圈坐椅,讓邊吃酒邊行令,等待梨香院的戲開臺(tái)。劉姥姥怕打了瓷杯,要換木杯喝酒。鳳姐便命取了那楊根雕的十個(gè)大套杯來,說:“要吃遍一套方使得?!眲⒗牙延煮@又喜,邊玩味那杯邊上的字畫邊道:“我還是小杯吃吧,把這大杯收著,我?guī)Я思胰?,慢慢地吃罷?!闭f得眾人又笑起來。
鴛鴦命人滿斟了一大杯,劉姥姥兩手捧著喝。賈母薛姨媽都道:“慢些,別嗆了?!毖σ虌層置P姐布個(gè)菜。鳳姐夾了些茄鲞送入劉姥姥口中,笑道:“你們天天吃茄子,也嘗嘗我們這茄子,弄得可口不可口。”劉姥姥笑道:“別哄我了,茄子跑出這個(gè)味兒來了,我們也不用種糧食,只種茄子了?!北娙诵Φ溃骸罢媸乔炎印!眲⒗牙言尞惖溃骸罢媸乔炎樱媚棠淘傥刮乙豢诩?xì)嚼嚼?!兵P姐兒又夾了些給她。劉姥姥細(xì)嚼了半日,笑道:“雖有一點(diǎn)茄子香,只是還不像是茄子。告訴我是個(gè)什么法子弄的,我也弄著吃去?!兵P姐兒笑道:“這也不難。你把才下來的茄子刨了皮,只要凈肉,切成碎丁子,用雞油炸了。再用雞肉脯子,還有香菌、新筍、蘑菇、五香豆腐干子,各色干果子,都切成丁兒,拿雞湯煨干了,拿香油一收,盛在磁罐子里封嚴(yán)了。要吃的時(shí)候拿出來就是了?!眲⒗牙崖犃藫u頭吐舌說:“我的佛祖!那得多少只雞配它。怪道這個(gè)味兒?!?/p>
席散后,大家隨著賈母在園內(nèi)游玩。賈母攜了劉姥姥同行,劉姥姥又向賈母道:“城里不但人尊貴,連雀兒也是尊貴的。這雀兒到了你們這里也變俊了,也會(huì)說話了?!北娙瞬唤?,因問:“什么雀兒變俊了會(huì)說話?”劉姥姥道:“那廊上金架子上站的綠毛紅嘴是鸚哥兒,我是認(rèn)得的。那籠子里的黑老鴰子,長(zhǎng)出鳳頭兒來,也會(huì)說話呢!”眾人聽了又都笑起來。
賈母又帶了劉姥姥至櫳翠庵來。妙玉迎進(jìn)去。賈母道:“我們才都吃了酒肉,你這里頭有菩薩,沖撞了是罪過。我們就在這里坐坐,把你的好茶拿來,我們吃一杯就去了。”妙玉親自捧了一個(gè)海棠花式雕漆填金“云龍獻(xiàn)壽”的小茶盤,里面放一個(gè)成窯五彩小蓋鐘,捧與賈母。賈母道:“我不吃六安茶。”妙玉笑說:“知道。這是‘老君眉’。”賈母接了,又問:“是什么水?”妙玉道:“是舊年的雨水。”賈母便吃了半盞,笑著遞與劉姥姥,說:“你嘗嘗這個(gè)茶?!眲⒗牙驯阋豢诔员M,笑道:“好是好,就是淡些,再熬濃些更好了?!辟Z母眾人都笑起來。
妙玉把寶釵、黛玉的衣襟一拉,叫二人隨她出去。寶玉悄悄地隨后跟了來。只見妙玉領(lǐng)她二人進(jìn)到耳房?jī)?nèi),妙玉親自在風(fēng)爐上煮滾了水,另泡了一壺茶。寶玉便輕輕走進(jìn)來,笑道:“你們吃體己茶呢!”黛玉、寶釵二人都笑道:“你又趕了來蹭茶吃!這里可沒你吃的?!泵钣衩榔艑⒗牙殉赃^的茶杯擱到外頭去,另拿出兩只杯來,斟了茶遞與寶釵與黛玉,卻將自己平日用的那只綠玉斗斟了茶遞與寶玉。寶玉笑道:“常言道‘世法平等’,怎么她兩個(gè)就用那樣的古玩奇珍,我的就是這個(gè)俗器了?”妙玉道:“這是俗器?不是我說狂話,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這么一個(gè)俗器來呢!”寶玉笑道:“俗語說:‘隨鄉(xiāng)入鄉(xiāng)’,到了你這里,自然把這金珠玉寶一概貶為俗器了?!泵钣衤犎绱苏f,十分歡喜,遂又尋出一只九曲十環(huán)一百二十節(jié)蟠虬整雕竹根的一個(gè)大盞出來,笑道:“就剩了這一個(gè)了,你可吃得了這一海杯?”寶玉喜得忙道:“吃得了。”妙玉笑道:“你雖吃了,也沒這些茶給你糟蹋。豈不聞一杯為品,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,三杯便是飲驢了。你吃這一海杯,更成什么了?”說得寶釵、黛玉、寶玉都笑了。
黛玉問:“這也是舊年的雨水?”妙玉冷笑道:“你這么個(gè)人,竟是大俗人,連水也嘗不出來!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著,收的梅花上的雪,統(tǒng)共得了一甕,總舍不得吃,埋在地下,今年夏天才開了。我只吃過一回,這是第二回了?!睂氣O知她天性怪僻,不好多話,亦不好多坐,吃過茶,便約著黛玉走出來。寶玉對(duì)妙玉賠笑說道:“那茶杯雖然臟了,白撂了豈不可惜?依我說,不如就給我那貧婆子罷,她賣了也可以度日。你說使得么?”妙玉聽了,想了一想,點(diǎn)頭說道:“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;若是我吃過的,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。你要給她,我也不管,你只交給她快拿了去罷?!睂氂竦溃骸白匀蝗绱恕V唤唤o我就是了?!泵钣癖忝四脕磉f給寶玉。寶玉接了,又道:“等我人出去了,我叫幾個(gè)小廝到河里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?”妙玉笑道:“這更好了。只是你囑咐他們,抬了水,只擱在山門外頭墻根下,別進(jìn)門來。”寶玉道:“這是自然的。”說著,便袖著那茶杯出來遞給賈母屋里的小丫頭拿著,說:“明日給劉姥姥帶回家去罷?!?/p>
賈母因覺身上乏倦,便命王夫人和迎春姐妹陪著薛姨媽去吃酒,自己往稻香村來歇息。鳳姐、李紈和眾丫頭婆子跟隨去了。
鴛鴦仍帶著劉姥姥到處逛,來至省親別墅的牌坊底下,劉姥姥道:“哎呀!這里還有大廟呢?!闭f著,便趴下磕頭。眾人笑彎了腰。劉姥姥道:“笑什么?這牌樓上的字我都認(rèn)得。”眾人笑道:“你認(rèn)得這是什么廟?”劉姥姥便抬頭指著那字道:“這不是‘玉皇寶殿’!”眾人笑得直拍手。劉姥姥這時(shí)覺得肚子里一陣亂響,忙拉著一個(gè)丫頭,要了兩張紙,就要解裙子。眾人笑著喝住她:“這里使不得!”忙命一個(gè)婆子帶她走了。那婆子指了個(gè)地方,便走開去歇息。劉姥姥喝了些酒,又吃了許多油膩飲食,多喝了幾碗茶,不免瀉起肚子來。蹲了半天,忽一起身,只覺眼花頭暈,辨不出路徑。只得順著一條石子路慢慢地走來,走到一所房子跟前便進(jìn)去了。進(jìn)了房門,迎面便見一個(gè)女孩子滿面含笑地迎出來。劉姥姥忙笑道:“姑娘們把我丟下了,叫我碰到這里來了?!蹦桥⒆訁s不答。劉姥姥便趕過來拉她的手,卻咕咚一聲把頭碰得生疼,仔細(xì)瞧了一瞧,原來只是一幅畫兒。轉(zhuǎn)身進(jìn)了個(gè)小門,劉姥姥掀簾進(jìn)去,抬頭一看,只見四面墻壁玲瓏剔透,琴劍瓶爐皆貼在墻上,錦籠紗罩,金彩珠光,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。想找門出去,卻找不到,剛從屏后找到一個(gè)門,只見一個(gè)老婆子也從外面迎進(jìn)來。劉姥姥詫異,心中想:莫非是親家母?便問道:“你也來了,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找我來了,哪位姑娘帶進(jìn)來的?”又見她戴著滿頭花,便笑道:“你好沒見過世面!見這里的花好,你就不顧死活戴了一頭。”那老婆子只是笑,也不答言。劉姥姥便伸手去羞她的臉,一下子摸到那老婆子的臉冰涼挺硬的,把劉姥姥嚇了一跳,猛然想起:“常聽見富貴人家有種穿衣鏡,別是我在鏡子里頭嗎?”想畢,又伸手一抹,再細(xì)一看,果真是面鏡子。只聽咯噔一聲,原來按動(dòng)了西洋機(jī)關(guān),露出門來。劉姥姥又驚又喜,走出來,看見一張精致的床帳,便一屁股坐在床上,身不由己地歪身睡倒。
眾人不見了劉姥姥,便四處尋找。襲人心想:“別迷了路,順著這條路到我們后院去了。我瞧瞧去?!边M(jìn)了怡紅院,襲人聽到鼾聲如雷,聞見酒屁臭氣滿屋。一瞧,只見劉姥姥伸手伸腳仰臥在床上。襲人忙上來將她推醒。劉姥姥驚醒,睜眼看見襲人,連忙爬起來,道:“姑娘,我該死!好歹并沒弄臟床。”襲人恐驚動(dòng)了寶玉,搖手叫她別說話,悄悄地笑道:“不相干,有我呢,你跟我出來罷?!?/p>
次日,劉姥姥帶著板兒來向鳳姐辭行,又說:“雖然住了兩三天,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、沒吃過的、沒聽見的都經(jīng)驗(yàn)過了。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們,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。我這一回去沒別的報(bào)答,唯有請(qǐng)些高香,天天給你們念佛,保佑你們長(zhǎng)命百歲的?!兵P姐告訴她,昨日老太太和大姐兒都著了涼,又想起大姐兒還沒有名字,便讓劉姥姥取個(gè)名兒,借她的壽壓壓邪。劉姥姥問了大姐兒的生辰,聽說是七月初七日,便說就叫巧兒正好,若一時(shí)有不遂心的事,必然遇難成祥,逢兇化吉,都從這“巧”字兒來。鳳姐兒聽了,自是歡喜,又叫平兒把送劉姥姥的東西打點(diǎn)好。劉姥姥隨平兒到外屋,見堆了半炕的東西,還有王夫人和鳳姐送的一百零八兩銀子,連連道謝。劉姥姥又給賈母辭行,鴛鴦將眾人送她的幾大包東西給她,叫了車,讓小廝送劉姥姥回鄉(xiāng)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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